威诺希[下]
那天晚上，我和男孩听见了本不该出现的声音。像鸟群，像海浪，像是空中掠过的风声。这些都是在这深邃的大殿中不该出现的、外界的声音。
后来我便明白了，那只是一个趁着夜幕溜进来的少女。女孩裹着不符合年龄的大衣，将面容整个地遮挡住。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正是白天的那个女孩。再偏头看看那颗脑袋——他显然也发现了。
“她来干什么？”女孩小心翼翼地穿过长廊、在漆黑的大殿中向这边摸索来时，男孩悄声问我。
我不知道，我以为你知道呢。我说。
“嗯……我说不定，真的知道。”男孩说。
我不禁心头一紧。
在和男孩相处的这几百年里，我一直细心地观察着他，这是我的责任。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颗头颅从懵懵懂懂变得沉默寡言。我不知道曾作为人类的他，在小小年纪被人切割“杀害”、保存着意识的头颅被人顶礼膜拜时，该对这个世界作何感想。
他与我主动交谈的次数越来越少，凝视人群的眼神也越来越冷。他不再表露自己的想法，它们更多时候烂在了男孩的肚子里。
直到那个女孩出现。
我的思绪被打断，因为女孩已经走到了近前。
男孩望着她，她望着男孩，我望着她手里的斧头。
看来她白天已经发现了，水晶匣搬不走。匣底和支撑着的那根白玉柱牢牢接在一起，白玉柱与地面又密不可分。不过，水晶匣是可以被敲碎的。
我不知道那样娇小的女孩子是怎么举的动成年人举起来都费力的巨大斧头的，但女孩确实将斧子高高扬起，并重重砍下。
一声刺耳的巨响，匣面以她的斧子为中心崩裂开来，温润的水晶却没有划伤男孩分毫。
这一声巨响后，大殿外扬起了阵阵人声。片刻后，那鼎沸的人声便由远及近向大殿靠了过来。
女孩也切实地听见了。她丢下斧子，用身上披着的那件厚重的大衣将男孩的头颅包裹起来，捧在怀里拥住。
接着便向着大殿外奔去。
“你当时真是吓到我了，萨腾，”我说，“你当时有没有五岁？”
萨腾努斯抿嘴笑着说，“我只是觉得，为了达成我的目标，用什么工具、什么方法，无所谓。”
我苦笑着摇摇头，“你抱着那颗头跑了没多久，守卫便追了上来。你太小了，也太累了。”
“所以我被乱箭射中了后背，跌倒在地，头颅从我的怀抱里滚落了出来，”萨腾努斯呼出一口气，“然后女孩便死了。”
“气势汹汹的守卫顷刻间便围住了你的尸体和那颗脑袋，他们站在原地，没人敢靠近那头颅，因为头颅正怒视着他们。”我说。
“所以我才说，神的意思摸不透。黑夜中突然自天空投射下一束雪白的光包裹住头颅，伴有飞舞的流萤将它层层环绕。”萨腾努斯说
“头颅重新长出了躯体，同时其余226个部分化为灰烬。守卫们层层跪下，他们颤抖地说着‘遴选’、‘这是神的遴选’，诸如此类。”我说。
重新长出躯体时——不止是容貌——他已是一个正值青年的俊美男人的模样。压抑在那颗孩童头颅里数百年的岁月流逝在这一刻迸发而出，却停在了最美妙的时刻。
“然后我便来到了教会，成为了第二重塑者威诺希，”我托着腮，看向萨腾努斯，“不然我也见不到你。”
萨腾努斯浅浅地笑着。
我是谁，男孩是谁，根本不重要了。
